网络互助关停潮,迎来了最终章。
12月28日,相互宝发布公告,表示将于1月28日停止运行,正式告别近7500万成员。
公告之日起,相互宝成员不再参与互助分摊,关停后一段时间内,符合规则的患病成员仍可发起互助申请,互助金将由相互宝平台全部承担。
同时,为了防止部分成员保障中断,相互宝表示,成员可自主选择全新保障方案。页面信息显示,相互宝成员投保相关一年期重疾险,无需重计等待期,无需重新健康告知,并有3个月的免费期。
关停的消息,并不让人意外。一年多来,相互宝所在的网络互助行业,本就经历着一场漫长的告别。
2020年8月,百度旗下灯火互助关停。到了2021年,美团互助、轻松互助、水滴互助、360互助等也陆续关停。
如今,行业第一的相互宝宣布停运,走过十年的网络互助,也到了落幕时刻。
从2011年首个网络互助平台“抗癌公社”成立,到2018年相互宝上线,再到互联网巨头相继入局。这10年,依靠低门槛与普惠的特点,网络互助行业曾盛极一时——2019年全国参与人数超过1.5亿,发放大病互助金超50亿。
在医保、商业保险之外,人们似乎看到了中国医疗保障体制的另一块拼图。
但伴随着行业环境变化、平台运营遭遇困境,始终与争议相伴的网络互助,也在两三年里由盛而衰、遗憾退场——相互宝是最后怦然落地的那只靴子。
10年网络互助,只是一场梦吗?它究竟留下了什么,是遗憾还是启示?
网络互助,填补空白的实验者
回顾这10年,不难发现:网络互助是古老模式在互联网的重生,也是试图摸着石头并填补空白的”实验者”。
大航海时代,为了防止出海遭遇风暴,海员们会交一笔钱成立一个基金会,一旦有人遇难,家人就可得到一笔赔偿。
这种民间的互助是近代保险业的起源,未曾想在几个世纪后的中国,这个模式却意外借助互联网,实现了带有探索性质的“回归”。
2011年,首个网络互助平台“互保公社”(后改名康爱公社)成立,以小额互保为模式,帮助癌症患者筹集医疗费。
5年时间,康爱公社成员超过40万,让互助行业备受关注,大量资本与草根创业者开始涌入——顶峰时期,网络互助平台一度超过300家。
然而,伴随着网络互助的快速膨胀,非法沉淀资金、打保险擦边球等乱象也开始频发。2016年底,中国保监会迅速开展了整治行动,明确指出网络互助不是保险,小平台数量应声减少。
网络互助赛道一度陷入沉寂。直到2018年10月,相互宝推出,这个行业才迎来了再次发展。
通过实行分摊制、无资金沉淀等更规范的模式,上线一年,相互宝参与者超过1亿。随后,美团、京东、百度、新浪、360等公司纷纷入局,各种网络互助平台接连上线。
网络互助的爆发,有着矛盾的两面性:一方面,从诞生开始,它就面对着稳定性、可持续性等诸多质疑和局限;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,它也填补着中国医疗保障体系的一处空白。
长期以来,社会保障都是一个严肃的社会命题。保险、互助、医保三者就像一个金字塔,需要形成合力,才能解决民生保障的难题。
在健康保障领域,社保主要覆盖基础医疗,商业保险价格又相对较高,特别是多数健康险产品就像奢侈品,无法飞入寻常百姓家。目前,我国商业健康险的覆盖率仅约为10%。
以相互宝为代表的网络互助平台,正是通过“一人患病,众人均摊”的模式、每年一百多元的人均分摊金额,获得了大量用户的“用脚投票”。
过去三年,相互宝1亿成员中,有3成来自农村和县城,6成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,救助重症患者17.9万人。
2019年,南开大学卫生经济与医疗保障研究中心,对4.2万名相互宝成员进行调查后发现:67%的受访者年收入低于10万元,54%的受访者只能勉强承担10万元以内的医药费,10%的受访者除了相互宝外没有其他任何保障。
这些数字都指向一个现实:网络互助是个低门槛的平民保障之门。
2019年,网络互助将全国大病医疗费用平均保障水平提升0.73%。正如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中心主任郑秉文所评价的,在全民医保和商业健康保险之外,网络互助本可成为我国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补充力量。
一次面向全民的“保障公开课”
当然,完善的社会保障,还需更广泛的社保与更成熟的商业保险来托底。网络互助的价值,除了补充保障,更在于这是一次面向全民的保障教育。
传统保险产品,本质是被保险人与保险人之间的一种私人契约;诞生于互联网的相互宝却是一种群体公约,公开与透明就成为其核心要求。
每月两次的分摊扣款日,相互宝对需救助的互助案件、整体的分摊金额,都会进行全体公示;同时,相互宝也引入了赔审团制度,针对争议案件,邀请陪审员进行投票讨论…
透明的互助形式,让每个用户都参与其中,感到自己帮助别人的同时,也提升了健康保障意识,实现从参与互助到购买保险的进阶。
2019年,英国《金融时报》对中国网络互助进行了一次调查,结果出人意料:参与网络互助的受访者购买重疾险的意愿,是没有参与网络互助的受访者的两倍多。
通过降低保障门槛、提升大众保障意识,网络互助有效推动了健康保障市场。《金融时报》认为,传统保险公司也因此获利,“相互宝是保险公司的意外惊喜。”
百度的搜索指数也佐证了这个观点——相互宝上线后,重疾险的搜索指数随着相互宝的数据而变化。也就是说,相互宝的持续发展,一定程度拉升了重疾险的社会关注度。
对社会来说,这场“保障公开课”自有价值——网络互助不是保险,上亿的受众却通过相互宝,获得了初步的保险保障意识。
必然的关停宿命,负责的遗憾告别
这些年,中国互联网的诸多产品,创新之外总伴随争议与困境,网络互助也是一样,经历飞速发展之后,其自身的局限性开始暴露。
悬在头上的第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,就是监管合规问题。
2020年9月,银保监会打非局提出,要把网络互助平台纳入监管;今年4月谈及网络互助关停潮时,银保监会也表示,网络互助需规范化发展,必须“有证驾驶”。
有保险业人士认为,保险行业经过几十年发展,通过严格的牌照、法律、监管制度,行业已成熟有序。而网络互助在行业环境、模式确定性、可持续性上,验证难度都很大,从监管视角考量,应该很难认可互助模式能在国内发展。
除此之外,网络互助平台的自身运行,也遭遇了诸多困难。
金融业公认最难做的是保险业务,但相互宝或许比保险更难做。相比保险的固定时间缴费,相互宝虽然便宜,且全年分摊金也从未超过官方承诺的188元最高线,但每月两次分摊扣款,还是会让用户产生一次次的“剥夺感”。
同时,随着用户数增长,相互宝重疾的发生率会慢慢接近社会平均概率,这也意味着救助人数和互助分摊金增加是必然事件,但相互宝在价格上却未管理好用户预期。
平台快速成长与用户认知滞后造成的错位,导致相互宝分摊金的每次上涨,都会引发网友“抗议”,大量用户随之流失。
可以说,由于严监管时代到来、用户教育不足、互助金申请争议等诸多因素,相互宝的关停,几乎就是宿命。
但客观来看,相互宝的关停处理方式,还是负责和稳妥的。
相互宝平台主动承担了宣布关停后的所有互助,成员不再参与分摊。目前,相互宝单期分摊金金额约5.6亿,在1月28日正式关停前,三次分摊预计将花费16亿元。
同时,关停前符合规定的成员仍可申请互助金,按照一个月的新增报案量,粗略预计相互宝还需再付出10亿的互助金。
此外,成员可自主选择低门槛转投保险,并有三个月的免费期,避免了此前其他互助平台直接关停所导致的成员保障中断。
承担应尽的责任,带着遗憾落幕告别,这或许将是相互宝留给公众的最后印象。
相互宝留下了什么?
回顾相互宝的发展历程,每一步都走在钢丝上,创新与争议也始终相伴。
作为网络互助的开拓者,它启蒙了公众对大病保障的认知,完成了一场规模空前的“社会保障教育”。
它用较低的加入门槛、透明高效的模式,打造了一次源于互联网的“社会保障实验”。
当然,对于相互宝的退场,可以遗憾,却不需叹息。硬币的另一面,意味着国家的医保和配套的商业保险更加全面和完善。
这一两年,在基础医疗保障广泛覆盖的同时,国家还采取了更多措施,为老百姓提供更普惠的健康保障。
2015年,深圳市在国内率先推动了具有普惠性质的深圳市政府重疾险,拉开了各地发展“惠民保”的序幕。
2020年以来,惠民保迎来爆发,在全国各地广泛推广。据统计,市场上惠民保已涉及22个省,超过100款产品,累计覆盖超过2500万拥有基本医保的参保人。
政府背书、门槛更低、具有高性价比,这样的模式,无疑比网络互助更能满足中国老百姓的需求。
从这个角度说,相互宝的探索是有益的,但它已完成了属于自己的阶段性使命。
是往昔的谢幕,也是未来的启示,从中打捞经验与教训,推动中国社会保障体系更成熟有序,这或许才是相互宝留给时代的一笔财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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